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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忽有皇太后跟前的太监至姜家传谕。
此时晴雯仍在东耳房檐下跪着,那太监一到,倒成了晴雯的救星。
元春本欲让晴雯跪至黄昏,因恐太监见了不雅,便命晴雯起身回避。晴雯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下,自去房中不提。
姜念命人在正房堂屋设下香案,与元春一同跪接。
只见那太监并未手捧懿旨,走至堂屋,面南而立,朗声宣道:“太后口谕:宣姜贾氏明日巳时始入畅春园凝春堂谒见。”
说罢,茶也不吃一盏,便要离开。
姜念对贺赟使眼色,贺赟捧上赏封,那太监略一掂量,面上便带了三分笑意,随即乘马而去。
元春喜上眉梢。
去年腊月下旬,她辞别皇太后时,皇太后曾抚其肩道:“莫哭!难道出了宫就不能见了?你嫁的又不是外省人家,日后我传召,你还得进来陪我说说话呢!”
今日皇太后便遣人来传召她了。
姜念对元春含笑道:“夫人辞别皇太后方过两月吧?今日又才是咱们大婚第八日,皇太后便遣人传召你了,着实难得,可见皇太后待你亲厚的。”
元春心中得意,却只抿嘴一笑:“太后不过闷了寻人解闷罢了。哪比得大爷,乃是圣上亲点的栋梁之才,将来必有大用的。”
姜念闻言,暗忖道:“我今生的皇帝老子,此前对我说,待我大婚后,便安排我入朝堂当值,也不知啥时候安排?”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道:“夫人明日入畅春园谒见,还需好生准备才是。”
……
……
翌日,二月二十。
天色晴好。
元春一大早便起身梳妆,穿上了石青色翟鸟纹褂,佩上了银鎏金头饰,按着五品诰命的品级装扮停当。但见:
云鬓轻挽金步摇,
翟衣霞帔映朝霞。
随从除了抱琴,还有驾车的董良,姜念还特意派了贺赟骑马随行护卫。
一行人迤逦向畅春园行去。
到了畅春园凝春堂,元春向皇太后行过大礼,皇太后命起后细细端详元春面色,笑道:“瞧着气色倒好,想来新婚燕尔,甚是如意?”
元春登时一臊,低眉顺目道:“托太后洪福,他……他待我好。”
声若蚊蝇,更显娇羞。
皇太后便知,元春对新婚丈夫很满意。
又问了几句后,皇太后道:“今儿想听你抚琴。”
元春道:“臣妇未携琴来……”
皇太后道:“凝春堂里现成的有。”
有宫女捧出一张古琴。
元春净了手才抚琴弦,琴声悠扬而出。
皇太后闭目聆听,手指轻叩几案相和。
这日,皇太后让元春服侍她歇晌,待到歇晌后,皇太后与皇后伍氏、熹妃柳氏等人抹骨牌,又让元春在旁服侍。
伍氏便是泰顺帝的皇后。
熹妃柳氏则是泰顺帝的妃嫔,当今四皇子袁历便是她所生。
牌至酣处,元春明眸微转,见皇太后手中牌势已十严,单候一张五饼,便向皇后递了个眼色。皇后会意,纤指在牌上略略一顿,故意踌躇道:“这一张牌,定是熹妃妹妹扣在手里了。我若发了出去,只怕要顶了天去。”
熹妃柳氏闻言,杏眼一挑,笑道:“皇后娘娘这话可冤煞人了,我手里何曾藏着你的牌?”
皇后抿唇一笑,丹蔻指尖在牌面上点了点:“既如此,待会儿我可要查你的牌。”
熹妃柳氏佯嗔道:“皇后娘娘只管查去。只是现下先发下来,我倒要瞧瞧是什么稀罕物儿。”
皇后遂将一张五饼推至熹妃柳氏跟前。
熹妃柳氏垂眸一瞥,忽而掩唇笑道:“这牌我倒不稀罕,只怕太后满贯在即,一发不可收拾呢。”
皇后闻言,故作惊惶,忙伸手欲收牌:“哎呀,竟是我发错了!”
皇太后朗声一笑,将牌掷于桌上:“既发了牌,岂有收回之理?分明是你自己作怪,倒怨谁去?”
皇后笑叹一声,抚额道:“我原想算一算命数,谁知竟是自投罗网,怨不得旁人。”
皇太后指着她笑道:“正是这话!”
满屋珠翠摇曳,笑语盈盈,愈发热闹起来。
……
……
这日中午,时隔多日,御前二等侍卫任辟疆终于又一次至姜家传旨。
姜念闻得泰顺帝召见,心下暗喜:“多半是要安排我入朝堂当值了!”
他只不知泰顺帝会如何安排?难不成让他以三等侍卫的身份护卫泰顺帝或畅春园?
姜念忙整肃衣冠,换了三等侍卫官服,因贺赟去护卫元春了,便携着贺忠护卫,随任辟疆策马疾驰,直奔畅春园而去。
至澹宁居,姜念先静候了片刻,待忠怡亲王来了,才与忠怡亲王一同入内觐见。
泰顺帝对姜念道:“今岁朕欲大力整顿盐务,严查私贩。山东沿海盐场星罗棋布,又有运河、黄河之便,私盐尤为猖獗。据密报,莱州有个大盐枭,唤作周三魁的……”
遂将周三魁的情报一一道来,只是情报也不甚详。
言罢,泰顺帝目光炯炯,对姜念问道:“若命你为钦差御前侍卫,奉旨专办莱州盐枭周三魁事,你有何良策?”
姜念沉思了半晌后,条分缕析地奏对起来……
奏对间,但见他:
胸中自有韬略在,
舌底翻出锦绣文。
泰顺帝不精通军事,听罢,转向忠怡亲王:“你以为此策如何?”
忠怡亲王颔首赞道:“臣弟观他所谋,步步为营,只是若依此策,他难免涉险。”
“办这等差事,岂有不涉险的?”泰顺帝果断道,随即便对姜念宣谕,“既如此,朕便命你为钦差御前侍卫,奉旨专办莱州盐枭周三魁事。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若办得妥当,朕不吝封爵之赏;倘有差池……你便是有负圣恩了!”说到此,目光已转厉。
姜念忙叩首领旨:“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其实,这莱州盐枭周三魁事,对泰顺帝而言,算不上大事也算不上难事。
泰顺帝特意将此差委与姜念,实乃另有一番深意。
原来姜念年方十六,已位列正五品三等侍卫,若再欲擢升正四品二等侍卫,须有爵位在身才好。
而封爵一般是要立战功的。
剿除周三魁这等大盐枭,便可算作一桩战功。
时间已证明了,姜念去年献策清查钱粮亏空、改良官仓、杉木匣比样、赈济直隶水患,件件都已收了奇效,立功甚大。
泰顺帝近日又因姜念大婚无父母在堂亦无亲族长辈而有所愧疚。
所以泰顺帝现在要加紧提拔姜念了。
只不知姜念此去莱州,究竟能否顺遂拿下这份战功?
……
……
下午申牌时分。
姜念策马离开畅春园,马蹄踏着碎金般的阳光,不疾不徐地往城中行去。但见道旁杨柳依依,被春风拂得簌簌作响,偶有新叶飘落,恰似蝶儿翩跹。
行不过二里地,忽见前方有一辆翠盖珠缨马车,且有一人在车旁骑马随行。姜念眼尖,认得是自家车驾,那骑马随行的便是贺赟。
姜念忙催马上前,马儿撒开四蹄,转眼便追近,姜念又对贺赟做了个“嘘”的手势。
“夫人!”
车内元春正与抱琴闲话,忽闻车外传来熟悉的呼唤,忙掀起绣帘一角。只见明媚阳光下,姜念穿着侍卫官服骑在马上,英姿飒爽,面上含笑。元春又惊又喜:“大爷怎的在此处?”
姜念勒住马缰,笑道:“今日圣上召我入畅春园觐见,不想归途竟与夫人巧遇,天公作美。”说话时,那阳光映在他脸上,愈发显得英武。
元春闻言,眸中喜色更甚。
姜念又道:“还不曾与夫人同乘马车的。今日天朗气清,这西郊的景色又好,不如咱们同乘赏景?”
元春会意,颊上似飞起了红云,轻轻点头。
当下姜念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与贺赟。抱琴乖觉,自往前头与马夫董良同坐。姜念登车入内,与元春并肩而坐。车厢虽不宽敞,却因二人相依,反觉温馨。车帘半卷,春风送爽,道旁野花香气时浓时淡地飘进来。
姜念方坐定,元春便按捺不住,问道:“圣上今日召见大爷,所为何事?”
姜念却不急答,只含笑望着她:“夫人且先说与为夫听听,太后召见时都说了些什么体己话?”
元春见他这般,只得先道:“不过叙些家常旧事,弹了会子琴,伺候太后歇晌,歇晌后,又伺候太后抹了骨牌。”说着抿嘴一笑,“抹骨牌时,我暗地里递眼色与皇后娘娘,教她出牌让着太后。太后连赢了几局,欢喜得什么似的,皇后娘娘也欢喜,二人都赏赐了我……”
元春说罢,纤指轻扯姜念衣袖,竟用娇嗔的神态语气道:“我已将太后召见之事和盘托出了,大爷也该解我疑惑才是。”
姜念见她这般情态,方敛容正色道:“不瞒夫人,圣上委了桩要紧差事,后日我便需启程出京。”
元春一怔,手中帕子陡然攥紧:“究竟是何等差事?此去要多久光景?”
“事关朝廷机密,纵是夫人,也不便明言的。”姜念轻抚元春的手,“短则月余光景,长则……怕是要数月方能回返。”
元春听罢,心头倏地一紧,但觉:
新裁并蒂莲方绽,
忽报征鸿欲远翔。
一时愁肠百转:既恼这新婚燕尔便要分离,又忧丈夫此行凶吉难料,更念着若能建功立业,倒也不枉这番离别。三种心思绞在一处,竟比那手中绞紧的帕子还要纷乱几分。
姜念卷起车帘赏景,但见春意盎然,远山含黛。
偏是元春一时间无了赏景心思,低垂螓首,只将那方罗帕绞了又绞。
车轮轧轧前行,碾过满地碎金般的阳光,车影似拉得老长……
……
……
且说尤氏、贾蓉。
去年贾珍黜爵,发往海疆效力赎罪,敕造宁国府被朝廷收回。
但宁国府众人都没受牵连,家产也没被抄没。
贾珍的续弦夫人尤氏和原配夫人生的独子贾蓉,迁居到宁荣街附近的一所大宅院,同住的还有贾珍的一群美妾美婢。
让尤氏既苦闷又担忧的是,因家中没了贾珍,贾蓉对她这个后妈便不大放在心上,且与贾珍一般贪图享乐、荒淫无耻,才不到一年,竟是与贾珍的几个美妾美婢勾搭上了。
这日下午,当姜念在畅春园觐见泰顺帝的时候,贾蓉却在家中与贾珍的一个美妾厮混。
尤氏悄悄来至这美妾的房外,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往里听时,先是察觉里头正发生着荒唐的勾当,随后又说话之声,正是:
锦帐低垂暗度香,
鸳鸯枕上话荒唐。
那美妾娇声道:“大爷与我这般,若老爷回来知晓,可如何是好?怕是要活活打死咱们了!”
贾蓉冷笑道:“怕什么!你道那老东西还回得来?去年太上皇亲自降旨整治他的,黜了世爵,连宁国府都被朝廷收回,那老东西八十杖后发配海疆。此种情形下,他多半是回不来了,要死在海疆的!”
那美妾道:“你就不怕咱们家那位主母晓得了?”
贾蓉嗤之以鼻:“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填房,又无显赫娘家。我乃先头太太所出,她岂能管得了我?倒还要倚仗我呢!”
那美妾又道:“若是荣府的老太太晓得了,又该如何是好?”
贾蓉道:“各门另户,那老太太管得着咱们大房的事?自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哪个大户人家没这些风流事?那老太太这辈子不知见过多少呢!即便知晓,为着颜面也得帮着遮掩。”
窗外,尤氏听得真切,只觉一股无名火起,三魂七魄乱飞,十指掐进掌心,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她恨不得立时冲进去,撕烂贾蓉的嘴,打死那贱蹄子。
可转念一想:若闹将开来,这家丑外扬,自己这续弦主母非但要遭人耻笑,且可能会引来祸事……
尤氏只得暂且咽下这口恶气,蹑步退去。
一路上身形摇晃,如风中残烛。
回到房中,尤氏伏案痛哭。想起元春大婚时自己哭得那般伤心,比起贾母等人更甚,原就是为了自己这般苦命。
如今这日子,该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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