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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天际有一抹白,云上的雪也是轻柔的,仿佛随时会被风推走。
云国并非寒境,唯独抱雪峰经年不化,独出云海。
叶青雨抱膝坐在崖边,静看云海涟漪。
她现在也喜欢穿白衣,一支玉簪束道髻,一卷仙袍如云开。
不施粉黛,便如浊世公子。
眉眼清冷,好像从不沾染人间。
可她手中……也捏着一枚尘世的铜钱。
她的右手横过膝去,只是张开手指,似那白玉雕刻的灯枝。
外圆内方、尘迹斑驳的铜钱,便如人间烛火,在她的拇指与食指之间,静静地旋转。
天空飘着细雨,笼似雾纱一张。
有人掀帘来。
“我一猜你就在这里。”年轻的真君语气轻缓,像是怕惊皱了这画卷。
缓步踏虚而近,身法犹有仙意,眼眸仍似静澜。踏于高天,不敢惊风。行于云海,不曾扰云。
叶青雨将那枚旋转的铜钱握回掌心,抬眼去看他,好像这一眼就牵回了人间:“姜君何来?为何故作轻松?”
姜望一脚踩下了云海深处,好歹又踏将回来。
倒不是全然没有准备的。踏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拽起一卷长轴,顺势便展开,脸上堆着笑:“你看这是什么?”
叶青雨眨眼瞧去,但见笔锋舒展,神态鲜活,光影恰到好处,是一副人物画的佳作。
画的却是一个青衫玉冠的男子,空中蜷身如婴,怀抱一颗巨大的金元宝。
背景是无尽灿烂的绚光。
而元宝中间隐似照壁,透亮的金光中,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绰约身影。给人以无穷的富贵想象。
分明画的是早先陨仙林里那一战,也不知是章华台里哪位的闲笔。
“都不知是谁这样无聊。”姜望笑道:“今年新春,楚国很多人家里都挂这个,说叫什么——抱财天君图。”
他往前走:“说可以把财神抱回家呢。”
叶青雨伸了个懒腰,尽展窈窕身姿,打着哈欠盘坐下来,‘噢’了一声:“光殊什么时候拿给你的?”
“什么光殊?”姜望下意识地否认,又立即否认自己的否认,低声道:“前些天。”
“你是不是还带了礼物呀?”叶青雨问。
姜望又笑了:“你真聪明。这都能猜到。猜猜看,是——”
“舜华妹妹帮忙准备的?”叶青雨又问。
姜望不笑了。
这……不对劲呀。何时学了星宿劫经,怎么都在算中?
“说罢。”叶青雨招招手,将那卷《抱财天君图》接过,又细细地瞧了一遍,才慢慢卷起,仔细系住。漫不经心地道:“今天想谈什么?”
姜望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但忽然又觉得准备还不够。“那什么……你有空吗?”
“凌霄阁的道术体系正在重构,父亲早先为了隐藏实力,毕竟吝啬了些。三天前就应该完成,已经迟了。”
“云国一年一度的联席议会明天就要召开,今年我会出席。”
“财神正在想办法还愿,嘉奖努力生活的人,尽量让愿者发财又不沾祸气。”
“云上商路今年在牧国有大投入,我在想整体的方案,以及应该派谁去负责。”
“某间客栈发展到了瓶颈,我打算新开一个有更多超凡设施的高阶商牌……”
青雨一件件地说着自己要忙的事儿,一手抓着画轴,一手懒懒地支起下巴,就这样看着他:“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姜先生——我一直有空听你的心声。”
姜望那本如乱絮的心,忽然就静了。
他在青雨旁边坐下,双手抱膝,也抬眼眺云海。
当然有怅惘的眼神,当然有复杂的怀缅,可声音是清楚的:“在龙宫宴的时候,我说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跟你讲。”
“枫下小姜有言必行,有诺必践。我从来都不曾怀疑过。”叶青雨歪了歪头,她眼里的世界也随之倾斜:“但还是第一次如此拖延呢。”
她眼里的小姜是半倾的,侧脸仿佛嵌进了整个山景。
眼睫纤长,似云掩雾遮。但明亮又深邃的眼睛,是遮不住的月。
鼻梁高且直,嘴唇带着点倔强地抿着。
曾经灰头土脸的少年郎,被过往经历压得苦大仇深的少年人。
何时长成了这般呢?
大约是无法面对面、眼睛对眼睛地说这些,也或许是需要最后的时间来回忆。
总之姜望就这样坐着开口,像对云海诉说:“她……”
他想认认真真地剖开自己的内心,说他为什么会拖延这份承诺。他愿意去聊一聊,那个女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是怎样改变了少年的世界,他当然也记得清江河畔的浪涌,记得那不知名山洞里的心慌……
可是他也记得漫天的枫叶,记得鲜红的血。
今天他终于觉得他可以讲述那一切了。
他不是要说他有多么不得已。
他只是想告诉叶青雨,他给出的承诺,他都记得。
但青雨只允许一个“她”字出来,便打断了他的讲述。
“在一个女人面前聊另外一个女人,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哦!”她轻笑。
这浊世佳公子似有意似无意、似饶有深意又似漫不经心的轻笑,对比出姜真君的木讷。
他呆坐在那里,想象中的痛快坦然和滔滔不绝,都变作喉口的噎。
能够轻易洞穿千山万山的目光,讪讪地从云海中收回,终于又重新看到眼前。
或许这局促和狼狈,才是真正的面对。
他想说些什么,但觉得说什么都是错。他想就此沉默也好,可沉默是不是代表心虚呢?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太虚勾玉。
怎么今天没人发挑战书吗?
才几天就放弃了。斗昭这也不行啊。
不然叫上斗勉呢?算个添头。
“你是先认识她,还是先认识我?”
叶青雨的声音忽然又响起,起时似乎远在天边,恍惚了一下才落到身前。
姜望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小觑了青雨的战斗能力,起码她出手总能出其不意。
陡然晃过神来,被这问题逼到眼前,疯狂闪烁的仙念星河,也并不知晓什么才是正确答案。只好诚实地道:“先认识的她。”
叶青雨“噢”了一声。
“噢”,是什么意思?
明白了?再斟酌?放什么狗屁?
强如斗昭,一抬手,他便能看到下一刀大概会从哪里来。但怎么都猜不透“云上青雨”的心思。
“那……”姜望不知所措地呆愣了一阵,终是把那个小巧的锦盒拿了出来,攥在手里,不太好意思地道:“这个还要吗?”
青雨白了他一眼:“我不收着,怎么回礼?”
“总是拿舜华的东西……倒像是她养了个弟弟,还捎带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哥哥。”
她的语气似嗔似怨:“等会我备一份礼物,你过两天再还回去,不要太刻意……”
我还给她讲课了呢。姜望心想。
但好歹知晓不要解释,只“嗯”了一声,利索地启动阵纹,打开锦盒。
锦盒之中,黑绸之上,是一根银丝勾凤尾的发簪。瞧着简约美丽,兼具贵气与仙气。
虽是屈舜华帮忙准备的,他也认真地提出了建议——当然这个弟妹过于有主见,建议未被采纳。
姜真君两根手指轻巧一抖,顺便地挽了个剑花,试探地道:“我给你戴上?”
叶青雨仙眸一瞥,静看那剑花淡去。
姜望莫名的不安,动了动肩膀。
“这么久了,你也没学会正儿八经的簪发。”她说。
我给安安簪的头发都挺好的。姜望本想这么说,但忽然灵光一现,道:“可能需要练习。”
叶青雨叹了口气,将那卷抱财天君图小心地收好,轻轻招了招手。
姜望便顺从地低下头来——
上一次束发,还是上一次。
也是叶青雨帮的他。
抚琴弄月的手,落在黑发的弦。轻易解下了玉冠,便以玉指为梳,重新为他梳拢长发。
“我收到落款为‘枫下小姜’的信,一共有一千三百三十一封。”
梳发的同时叶青雨便开口,仙眸专注着长发,好像那便是世上最复杂的仙术了。
“其间一千零三封,都在说姜安安。”
“还有两百九十封,是在讲修行。”
“只有二十六封,说他看到了什么风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梳发毕竟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杀不掉太多的时间。而叶青雨从来不是一个拖延的性子。
她惯来的风轻云淡,是因为很多事情不值得计较。
所以她将玉冠戴好,坐了回去。
她继续说话:“剩下有三封,是他无处纾解的苦闷。我看到他的情绪,被碾在山隙中。囫囵挣出一个人的样子,却咬着牙说,还要更努力一些。”
“最后的九封,东拼西凑,不知所云。我翻来覆去,的确在字里行间,看到了云上青雨。”
那道剑花已经隐去很久了。
她瞥了一眼寻不着的剑花,视线才又转回姜望身上,落在所谓‘抱财天君’的眉眼:“姜先生是追星赶月的人,眼中没有风景,轻易不会动了尘心。可这样的人一旦有所挂念,必然地裂山崩。”
“我——”姜望张嘴欲言。
但被一根食指封住了声。
姜真君擅长封镇之术,在左丘吾故去之后,也算等来了一个当世第一。
可这个噤声的手势,确然是当世无解的封印。
那羊脂玉般的食指,轻巧地竖于樱唇。相距尚有一段距离的他,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青雨很少有这样多的言语,所以便显得格外认真。
她过于清冷,过于淡然,过于“仙”,像是什么都不在意。唯独此刻你看着她的眼睛,那执掌如意的仙眸里,终究按不住的情绪万种……她其实什么都记得。
“武安城下,我见过她牵挂的眼神。龙宫宴时,她在我的琴声里跳舞。”
“倾世绝色,我见犹怜。”
“我相信她是很值得的人。”
“她一定配得上你为她有过的山崩。”
“但是姜先生——”
她竟然也笑了,笑得弯着眼睛,粼粼星光,便舀在弯月里:“我近来愈发重了。恐怕你的心房里,不能容下第二个人。”
她生来什么都拥有,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懂得珍重。
她难道配不上姜望心里的天崩地裂。
她难道不曾在姜望的心中,掀起骤雨雷霆?
难道没有相思的傍晚,无眠的长夜?
可她是叶青雨。
叶凌霄的掌上明珠,闾丘朝露的女儿。
她有她的骄傲和自我。
至此任何的言语都不足够回应。
姜望读过的所有书,都没有书写过正确的答案。
认真爱过每一个,只是一颗心碎成很多片的齐武帝,在《列国千娇传》的很多次,也只是说“对不起”,也只是说……“爱过”。
爱没有必然的样子。爱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
姜望抬起头来,他看着叶青雨,而不仅仅是看着她的美丽。看着她盈着泪光的眼睛,和仍似皎月般的笑颜:“修为越高,好像越远离尘世的情感。修行愈远,愈不记得人海波澜。我有时候需要承认,我活得并不那么任性。我不知能用什么言语,回应你的心。”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怎样辩驳,我只知道,我一定不想你流泪。”
“这份心情跟任何事情都无关,不是因为你做过什么,没有做过什么。”
他一只手仍然拿着那根漂亮的发簪。
另一只手则移向自己的胸膛……
用力地往下按,便如水中捞月般,捧出了自己的心!
他如此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叫她看见这片深海的狂涌。
“它会告诉你我经历了什么,感受了什么,想明白了什么,眷恋着什么。我的一切都对你不遮掩。”
他慢慢地说道:“如果你准备好了……请来看我的真心。”
叶青雨的手,搭在他的心上。柔软而微凉的手,触及这颗心脏的滚烫。
她只要稍一动念,便能撞进这扇心门。当世最知名的真君,“天上姜望”,从此对她就没有秘密可言。
但她没有往前走。
因为并不是只有走进一个人的心脏里,才能看到一个人的真心!
她只是温柔地捧着这颗心,轻轻将它推回胸膛,笑中带泪:“姜先生,我们可能不会有轰轰烈烈的故事。”
雾一般的迷蒙细雨里,有唯独一颗圆润的雨珠。似是吞尽了雾的潮湿,方有这般月的明朗。
那颗雨珠在朦胧山色里飞来,其间水纹轻漾,隐有仙宫升起。
“我是一个始终无法习惯失去,却一直都在失去的人。这一路走过来,我不敢懈怠一天,便是希望我爱的人能够安稳。”
姜望的手终于抬起来,搭在她的手上,便这样按住自己的胸膛,感受这微凉的玉手,和自己不能平静的心:“更何况我的心,正为你轰轰隆隆。”
感谢书友“白帝子是天”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867盟!
感谢书友“昧说就是零卡”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868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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