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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紫菱洲。
此地位于大观园西南,乃是临水的一处水榭,离潇湘馆不远,迎春与邢夫人之侄女邢蚰烟居住于此。
傍晚时分,迎春从老太太那出来,刚回到紫菱洲,却见蚰烟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提着盏灯笼,是要晚上出去的意思。
“妹妹要去哪儿?”迎春因问道。
“二姐姐。”
岫烟站定,朝她笑回:“明儿外头恐要乱起来,我心里总有些慌张,想去栊翠庵跟妙玉说会子话。”
迎春听了,半晌不语,岫烟见状便猜出些什么来,问她道:“二姐姐从老太太屋里回来,可听到些什么?”
迎春轻轻一叹气:“只听说朝廷不议和了,皇上下旨要跟贼军打,眼下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不过等着罢了。”
邢岫烟素来只知道这位贾家的二小姐,为人有些温婉善良,从不多显露,眼下她眉心带着愁绪已是很难得一见。
跟在迎春身后的丫鬟绣橘说道:“想必是那贼军狮子大开口,想要掳走城内许多财物,朝廷才将他痛骂一番,绝了议和的念头!我听说那些贼军个个都是泥腿子出身,穷得精光,又都是乡下娶不起媳妇的单身汉,见了女人就抢……”
“绣橘。”
迎春拉住她手,不许她乱说话了。
丫鬟司琪也给了绣橘一个白眼,笑说道:“你快别骂了,别人一个个都恭维的称城外的那位叫做乾王,你还贼军贼军的叫,等他们进城听说你乱骂,看乾王手下怎么收拾你!”
绣橘本想回嘴,可又着实有些害怕城外贼寇,只得悻悻闭了嘴。
岫烟笑道:“二姐姐,我先去了,等会子回来再跟你说几句话。”
迎春点头,辞别她后进了屋里。
坐下后,绣橘给她倒茶,手一摸茶壶,凉飕飕的没半点余温,她顿时恼起来,冲外边就喊道:“我竟不知屋里头出了几个奶奶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比小姐还金贵,茶水凉了也不知道换,改日回了太太,让你们出去随便上哪当小姐去,省得留在这屋里受气!”
外面有几个丫鬟婆子媳妇们听到,都装聋作哑,一声不吭。
迎春见了,便自己起身倒茶,说:“眼下兵荒马乱,人的心思都不在,担心这担心那的,我喝点凉水也无妨,你就别责怪她们了。”
一番话把绣橘急得跺脚,司琪也说道:“姑娘素日好性子,这些媳妇婆子越发得意,伺候不用心倒也罢了,最怕奴大欺主,越发猖獗管不住。”
一面说着,一面拎起茶壶去到外边,喊道:“过来给姑娘换茶水,姑娘平日里都是这时候从老太太屋里回来,你们竟都不记着,哪日我也不记得了,拿了茶壶去跟太太说话,说姑娘平日里喝的就是这些凉水!”
听她这么吵嚷,那些婆子们到底是害怕了,赔笑着走出来,拿了她手里的茶壶去换水。
司琪这才消了些气,转身进屋,见二姑娘迎春,已手捧着道经在窗下默默读起了书,对刚才的事也不多问。
司琪只得叹气,与绣橘去屋里坐着说些闲话。
……
邢岫烟在傍晚黄昏时分,走到栊翠庵山门外,见外头有几个小尼姑、小道姑在那一片红梅中嬉笑顽闹,浑然不知外边有兵祸的模样。
岫烟见到此情形,方知栊翠庵的红梅已经开了,去年大观园刚落成时,大家还一起来赏梅,今年却是没这兴致了。
“邢姑娘来了!”
几个小尼姑小道姑见了她,都纷纷跑来见过礼,岫烟见她们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是修建这处家庙时从江南特意买回来的,因此个个都是水灵灵的,平日里吃斋念佛,跟妙玉住在这清静的佛门寺庙中。
比起外头的兵荒马乱,栊翠庵倒也是安身之处。
往日里她们早晚都有功课,今日反倒放假了。
“我找你们师父说会话,不必进去通报了,你们顽去罢。”
岫烟说着,顺着台阶走上去,进了栊翠庵。
到了东禅堂,却不见人,问了一个嬷嬷才得知,妙玉今晚也不在禅堂念经,而是在后院,一下午都未曾出来。
妙玉管着栊翠庵,她一懈怠,庵里的尼姑道姑、嬷嬷们就全都跟着偷懒,也不去念什么经了。
城外的乾王军,到底还是影响到这佛门清静地。
岫烟心里想着,进了后院,在西耳房见到了平日里伺候妙玉的小丫头,戴着顶僧帽,拢住满头长发,正歪在廊上闲坐,见她来后才忙站起身。
“妙玉在里头?”
岫烟问,小丫头说是,她才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传出声音:“晚饭放外头,你去罢。”
岫烟笑道:“有人来了。”
“是宝玉?你跟他说,不见,让他回去罢,大晚上不要来庵里!”
“是世中扰扰之人,来见畸零之人。”岫烟笑答。
门内安静一会,才传出女子冷淡声音:“原来是你,既是世人,又何苦来扰我清静?”
邢蚰烟便推门进去,见里面一张蒲团上,坐着一位穿素衣裙,身影窈窕的美艳女子,她低头抄着佛经,未曾梳妆打扮,满头乌黑青丝垂在脑后,将将盖住她纤细可一握的腰肢,她跪坐在蒲团,丰腴的臀儿坐在腿上,将衣裙压出圆润饱满的形状。
妙玉是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往日里总穿宽大僧袍,只在内院中,才能见到她这姣好的女子曲线。
岫烟笑道:“你又在抄佛经了。”
妙玉一边一笔一划的抄佛经,一边冷笑着回:“我出家修行,不抄佛经又能做什么?亏你跟我学过书,连这也不懂。”
岫烟道:“我不懂尼姑,但我却懂你,你心里有烦心事时,才躲起来抄佛经,今儿你又独自躲在这,可见是心里头有些郁结不快。”
妙玉终于停下笔,看向了她:“你专门过来揭我的短处?”
邢蚰烟与她相识十年,岫烟家里租住着庙里的房子,与妙玉是邻居,当年岫烟年纪还小,就是妙玉教她读书认字,两人是亦师亦友关系。
就是因为岫烟知道她为人,故而特意在傍晚来她栊翠庵,找她说会子话。
不必找什么话题,只随意说些话,妙玉就能心情好许多。
尽管她脸上依旧冷淡,性子也一如既往的古怪。
与她说了一会话,邢岫烟喝着茶,也轻轻叹息:“我家里来京城投靠姑姑,本以为有福气住进这园子里,能过一段清净日子,谁知兵祸追着我们一家似得也来到了京城,如今我也为此忧愁,不知明日如何。”
妙玉淡淡道:“还能如何,若贼军进城了,我便割了这头发,他们还能为难我这尼姑不成?京城若是待不住,我就回苏州去。”
邢蚰烟看向妙玉垂在脑后的如瀑青丝,一时竟羡慕起来,想拿起来看看,却被妙玉一把推开。
“你若是也来庵里专心修行,也能有我这头发。”
妙玉终于笑起来。
岫烟也笑了,又坐了一会后才告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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