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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师爷站起身来往前踱到堂中,又反身过来对着王富春说道“我上月替东翁送银钱至京师时曾听客栈有人议论,当年韩经略高中之时于东华门外自得:得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彼时韩经略骑马游街好不风光。这狄都监据说是代兄刺配,西角楼外避让新科进士车马之时刺配之众皆仰面而羡,独狄都监傲立面西而言:好男儿当报国安民以自强,夫谁是英雄且待后人评说。”
“噢~此语甚是狂妄为当世所不容也。”王富春闻言为之动容“报国安民匹夫之责也,然我朝自太宗皇帝以降,非科考入仕者不得登庙堂。以文制武、以中驭边国之策也,世人皆以登科为志,狄都监此言甚是犯讳,休说那时吕相及西军夏经略,就是当下韩经略亦不能容。”
“既如此东翁可解狄都监招摇而来、隐迹而去之意否?”沈师爷笑道。
“这……还请师爷赐教。”王富春朝沈师爷一拱手,语气甚是诚恳“狄都监刺配军出身,虽得拔擢然只愿沙场报国不喜官场名利,不带亲随简装而行乃其亲民远士,是也不是?”
“哈哈,东翁此言差矣。狄都监若有勇无谋岂能得范枢密拔擢韩经略重用?”沈师爷接话道“我以为于公,狄都监定然已遣亲随先他一步到益州暗中行督作之事。于私,狄都监便装而来行韩经略嘱托之事,事毕又即刻前去益州不误军机。此乃真丈夫也!”
“既如此他又何必在光天化日之下、县衙之外、众目睽睽之时以官身叩门?”王富春疑惑不解“莫不是叫人传说韩经略教他以私废公?”
“以他之志焉能行此粗鄙之事,况此等行事只会教人以他与东翁有私,又岂能牵扯韩经略,于狄都监亦有害无益。”沈师爷拂着胡须顿了一顿,又缓缓开口道“以老夫愚见,此乃他以此向朝堂明志不愿攀扯两党争斗而已。”
清浊党争!!!这四个字就如惊雷一般让王富春浑身一颤,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背上涔涔而下……这个问题王富春之前私下替韩经略以江鑫钱庄金银、陵江茶叶籍入中法私下补西军军需之缺时有过闪念,然他以为钱庄金银等物皆以入中法之客商换成军需送往军前,只教沈师爷暗中督办。且每年征榷补阙、钱庄联保发行交子所得银钱更是足数奉与朝中宰执。故此他不愿再往深处细想。此时沈师爷提及这四个字让王富春不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后堂静寂无声,沈师爷亦闭目不言,王富春呆立半晌突觉口渴难耐,此时他以忘记呼唤从人再上新茶,但见沈师爷手边还有半盏茶便伸手去拿,端起茶盏只觉得似有千金之重恁地把持不稳,但要喝时瞥见晃荡的茶汤之中自己的倒影好似带上了一副刑枷,“啊~!”他一声惊呼便把茶盏丢在地上。
“哐当!”茶盏碎裂。门外从人急声问道“县尊大人无恙否?”
“无,无事!”王富春强自定神吩咐道“不意被茶汤烫了手,不妨事,你等且候在外面,晚些再来收拾。”
“喏!”……“茶汤已上三刻怎地烫手?”“嘁,守好本分,少不得县尊罚你。”……门外传来一阵议论旋即又安静了下来。
“师爷是说中枢已知我私里接济西军军需且钱庄私印联保交子亦已泄露?”王富春俯身到沈师爷耳边急切问道“似此如之奈何?莫非今晨王账房被杀亦有此因?不是中枢便是新党所为。”
沈师爷依旧闭目不言,王富春也无奈何,只得颓坐一旁,满屋之中只听得沈师爷以指叩击茶床的“咚…咚……咚………”声。
一盏茶时间过去……
又一炷香时间过去……
屋内静得可怕,若不是王富春看着身边的沈师爷和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声那这屋里他是片刻也不愿呆下去的。
“老爷,夫人问你是否要吃中食。”门外丫鬟的不大的声音如惊雷一般打破了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不吃!”王富春对着门外不耐烦的喊道“告诉夫人我此刻有紧急公务需的处置妥帖,让他自己吃罢。”
这二人一言一语让沈师爷睁开了眼睛。他伸出三根手指扣住那黑釉泛光的茶盏,轻轻端起放在嘴边——空的,他又轻轻放下, 旋即又闭上了眼睛,向后靠稳。
“来人,换两盏茶来!”王富春见状赶忙走到门边打开门对门外吩咐道“再去街上买一件龙须酥来,速办!”
说罢王富春关紧房门又回到沈师爷身边坐下,见沈师爷依然是闭目不语,他便也动了动心思暗里思筹:自刘太后临朝以来广开科举多用贤良、恤民抚官,上至皇亲国戚、朝廷中枢下至各州府道度支甚宽,然冗费、冗兵、冗官糜费日重。至太后崩今上亲政,吕相两落三起皆今上不用而不得其人之故。及至西夏李元昊兴兵作乱于西北,吕相虽排众议用范枢密、韩经略御边颇得效用,然范韩两位大人却阴成一党指斥中枢欲行新政。然前有景安三年吕相弹劾范枢密结党,后有元丰二年韩经略水川之败,今上对范韩定有疑虑。我蒙吕相恩蔽得外放陵江县抱得展骥足,与韩经略又以恤民报国之志相交,今上态度亦两可之间,遂借入中法之名虚增数额、借官牒征商贾之财补韩经略西军军需、奉吕相用我之心、通商贾水陆之道、补百姓灾荒之缺,不到两年全县市井繁茂商贾尽得其财、路无流民百姓莫不安居乐业,如此无论清浊两党皆不与我为阻,及至大考定得拔擢。今狄都监明志不党,然两党之争已成定势,亦如陵江水滔滔于其表、漩涡于其中。我本意两相帮衬,如此看来实乃进退临渊啊。
正思索间门子敲门“县尊,可否进来上茶和酥糖?”
“进来吧。”王富春站起身来背手踱到堂中,看着堂前挂着的他亲手写下的“恤民如水”的字轴。
门子进来瞧了一眼便将两盏刚打了沫的茶汤和一小碟龙须酥至于沈师爷周边茶床,顺手捡拾地上碎散的瓷片……“啊!”一声轻呼,王富春正凝望着字轴上的“水”出神被这声音惊醒,转身来看原来是门子不小心被瓷片划破手指,鲜血顺着指尖滴落青砖转瞬渗入只留淡淡褐痕。门子赶紧扯下衣摆抹布裹住手指,然后用袖口搽干了地上的血滴和茶汤便关门退了出去。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关门声落下沈师爷的声音传来“此间原只有一只茶盏,东翁推与我饮,我且饮过一口便被东翁又端起饮尽,二人共饮一盏茶何来清浊之分?”
噫?……!王富春闻言陡然转身走到沈师爷身边坐下俯身来听,只见师爷不急不缓茶盏抿了一小口,又三指捏起一小撮散在碟边的龙须酥丝放入口中,接着又抿一口茶满意的说道“东翁打碎茶盏,茶汤撒于地何来清浊?终只得下仆跪地擦拭收拾细碎刺得满手鲜血民苟活于清浊之间而已。”
沈师爷指了指王富春道“清浊两党共饮一盏茶又岂会打碎茶盏?”紧接着又朝天上指了指,又指了指茶床上两只茶盏道“目下上将一盏茶分为两盏,茶叶本无清浊,皆以水和浮沉汤沫具为一体,边疆宁则天下安、天下安则百业兴。”
“噢,师爷之意两党源出一处,皆仰赖天子之赐,茶盏之茶汤乃庶民之税赋,而我等皆茶盏也?”王富春恍然。
“然也。”师爷用手指蘸了蘸茶汤,在茶床上画了一个圈,又画一条线将圆圈一分为二“现茶分两盏一为西军一为中枢,打仗军需赖百姓民脂、中枢治世仗百姓膏,现西军责中枢三冗日重克扣军需要行裁撤行政,中枢责西军借入中法虚增盐引茶引毁市井商贾根基,只恐争抢之间茶盏碎裂而祸及庶民啊。”
王富春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咽了一口口水等着沈师爷继续往下说。
“我在京师与东翁定下这从中取便之策,本意是两党斗而不破,既济军需、又附中枢,以商贾之财还能惠及下民,是以陵江县上下有现如今百姓富足而忘饥寒之繁盛。”沈师爷端起盛着龙须酥的小碟放到嘴边,连酥糖带那些糖粉糖渣一并放入口中,接着又将面前茶盏一饮而尽,后又拿起王富春面前的茶盏用茶水漱口之后也吞了下去“近年朝廷度支失衡逾烈,恐今上意废其一党。入中法虚增茶引,东翁之干系牵连西军;强征商贾之财于江鑫钱庄,然联保交子未送三司,东翁之干系又系于中枢……东翁夹缝取利,施惠陵江百姓,却遭商贾怨恨。”
王富春看了看茶床上两只空盏一只空碟,背手起身在房里踱了两圈,想起他来陵江之后以官威压服市井商贾行联保交子之事,又以利结好中枢避开三司监察,虽有茶盐引得百万然中枢所得实银,西军所获粮米新陈各半……思路至此他回到茶床边对沈师爷道“韩经略托狄都监来此以示拉拢。然狄都监招摇明志,中枢若是知之必疑我,加之江鑫钱庄凶案……”
“钱庄之紧要只在于陵江十六户联保,每岁需纳钱至少百贯,实则三十六户纳钱千贯。此外各商贾仍须纳旬奉于钱庄换交引之权。”沈师爷翻覆桌上茶盏后道“东翁既知账册无恙、凶嫌得钱不到三贯,须得从速了结此案不至核钱库实数。只恐迁延时日商贾中有怨者借机告之于上,恰值两党互为翻覆之时,则暗流将变滔天巨浪之祸矣。”
“师爷一席话令我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啊。”王富春轻轻拍着额头对沈师爷不无叹服。
“东翁过誉了……唉……”沈师爷长叹一口气面露忧色“我虽知大势如此然无回天之法,只是暗祈此番凶案不会掀起什么波澜,两党亦虑东翁为公惠民之心而从别处计较。”
“是极,我这就去处置妥帖。”王富春从几案上拿起官帽戴好,对沈师爷一拱手便开门出去去,伴随着房内沈师爷的一声长叹和关门声,院中隐约传来王富春威严的安排“唤赵县尉速来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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