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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社会性动物。
因此总是难以逃掉被比较的命运,越站在高处,世人的点评动作越会清晰明显。
赵都安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因此只是笑了笑:
“薛神策在作战领域,的确比我更强。又不是小孩子,何必事事争先?
能打胜仗,对朝廷是大好事,至于那些坊间传闻,读书人嘴里的酸涩言语,不理会就好。”
恩,他并没有说的是,自己前段日子在永嘉城也赢了一局,只是消息尚未传回来。
当然,哪怕他刺杀王琦,救回一批官员的“战绩”送回京城,也只会令那些对他怀着恶意的人,更加卖力地拿去与薛神策作比较,从而侧面打压他的名声。
至于赵都安真正的布局,离间赵师雄与徐敬瑭的计划,一旦成功后,极可能直接左右整个虞国战局……
这些事,眼下必须严格保密,无法对外人说。
只有极少数,知晓赵都安如今在做的事的人才明白,一旦离间计成功。
那将是薛神策再打几场胜仗都比不上的,除非薛神策能一举将靖王徐闻灭掉,但那个难度又非此刻的朝廷兵马能做到的了。
“走吧,去醉仙楼。”
赵都安忍住捏一捏小秘书圆脸的冲动,温和淡然:“都开心点,请你们吃顿好的。”
钱可柔疑惑道:“大人,咱们不进宫了么?”
赵都安摇头:
“东线大捷,接下来至少几个时辰,陛下都必须召集群臣,消化这个消息。
之后免不了还要做一些安排。本官只是去汇报下后续而已,不急于一时。”
……
一行人抵达醉仙楼,赵都安大手一挥,开了个包间,将好酒好菜点了一通。权当庆贺肃清清流党成功,外加庆贺东线大捷。
而随着时间逼近午时,酒楼内客人也多了起来,隔着门板,都能听到外头都在议论大捷的战报。
薛神策的名字,频繁出现。
不意外。
当今天子脚下,最火热的话题无非围绕战事,谁能不议论?
而不出预料,那些谈论声中,每每提及薛神策,都要捎带上“赵都督”。
许是前段时间,赵都安先后在青州平叛,临封灭火两场战役中,压过了薛神策的风采,许多人憋着一股劲。
如今薛神策大胜,一时间关于赵都安取胜皆靠侥幸,薛枢密使才是大虞第一的言论甚嚣尘上。
听得梨花堂几个缉事眉头紧皱,饭菜也吃的不香。
反倒是赵都安这个当事人,浑不在意的样子,听得津津有味。
只是一顿饭吃到尾声的时候,包厢门忽被敲响,竟是一伙人得知梨花堂的新缉司也在楼内吃饭,前来见识一番。
“早听说诏衙新上任了一位白脸缉司,行事颇肖赵少保,这两日搅合的整个朝堂纷乱,今日却是见到了。”
进门的为首一个,圆脸细眼,身上带着浓重醉意,手中还拎着酒壶,穿着武官的青袍,看向赵都安的目光带着隐隐的敌意。
赵都安疑惑地看向小秘书:“他是谁?”
后者低声解释:
“枢密院的一个都承旨,五品官。”
枢密院……朝堂武官派系,因青州一战中,朝堂武官被赵都安一人压的毫无颜色,憋了一股气。
最近一两月,城内读书人们捧杀赵都安,频繁动用踩一捧一伎俩,每次吹捧赵都安,都要贬低下枢密院为首的武官。
赵都安心中了然,应是这个五品小官早就对“赵都督”不满。
今日东线大捷,终于挺直腰板,趁着醉意来找自己这个“赵都督”派系的人显摆,出一口气。
对此,睚眦必报的赵都安罕见地宽宏大量的一次。
既是读书人挑拨捧杀,那枢密院一系的人因此迁怒自己,也合乎情理。
然而赵都安没生气,这名都承旨却有些恼火了。
沉着脸,不悦地将酒壶砰地朝桌上一丢:
“这位缉司好没道理,我前来主动拜会,你却问我是谁,是没将我枢密院放在眼中?!”
身后,有凑热闹的人围在外头,一副看戏姿态。
赵都安微微皱眉,他是真的不认识此人,当初他虽与枢密院的官员吃过几次酒,但至少也得是四品以上才能列末席。
这个五品的都承旨,根本连见赵都安的资格都没有。
“你想找茬?!”侯人猛怒了,他猛地起身,手已抓起佩刀。
沈倦和钱可柔也眼神不善。
“此乃天子脚下,又逢东线大捷,乃喜庆日子,动刀动枪,传出去岂非让人看笑话?”
人群中,一名穿着长衫的瘦长中年人走出,举止端着,眼神睥睨,看似说着公道话,却实则暗暗讽刺梨花堂不懂事。
赵都安拧紧眉头,旁边小秘书低声道:
“这个是国子监的司业,也是五品官,祭酒的副手。清流党人。”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他自嘲一笑,心想老司监说的真准。
自己这个新缉司,果然被许多人关注着。他肃清朝堂的动作,也不出预料得罪了人。
不过,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心想若没有这张面具在,这群五品的杂鱼哪里会有胆子跳出来阴阳怪气?
“老侯,坐下吃饭。”赵都安平静道。
侯人猛不情不愿地坐下。
见这名最近声名鹊起的白脸缉司选择隐忍退让,出身枢密院和国子监的两名五品官愈发倨傲、得意。
扭头大摇大摆离开。
围观人群则失望退去。
“陈司业,我方才听你在席间谈论,屡次宣称赵都督名过其实,但我记得,此前大肆捧杀赵都督的便有你一个,如今又寻梨花堂的麻烦,有违君子之道。”
忽然,人群里一个容貌平平,气质略显木讷的书生走出,很认真地说。
赵都安愣了下,竟是老熟人,董太师的长房长孙,董书生。
陈司业皱了皱眉:
“知道董公子与赵都督有些私交,若听不惯我们说些实话,我看在太师颜面上,不说就是。
倒是听闻董公子向祭酒大人送了辞呈,将要暂缓进学,往西平道去从戎,过段时日参加今年金秋雅集文会后就要离开?
董公子还是多关心下自己的前程为好。”
赵都安眼神惊讶,董大要投笔从戎?
去西平道参与平叛?
这是令他有些意外的选择。
董大平静地拱了拱手,没有回应。
目送一群人散去,赵都安心想一旦出征,生死不知,董大应该算是自己穿越后,正经交的第一个“朋友”。
等金秋雅集,也该送他一程。
一番小插曲,众人没了吃饭心思,赵都安起身结账,出了醉仙楼往宫中去。
侯人猛与沈倦忽然以“如厕”为由留下,只让钱可柔驾车,送大人入宫。
二人在醉仙居外头的巷子里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陈司业与那名醉醺醺的都承旨在友人簇拥下,走出来分头离开。
“一人一个?”侯人猛抱着胳膊,露出一口森白牙齿。
“我没你能打,那个读书的交给我。还有,手脚干净点。”沈倦取出两条蒙脸巾,将其中一条递给侯人猛,“别给大人惹麻烦。”
“瞧好吧。哼,大人雅量,不与宵小计较,但咱们梨花堂的人何时被找茬不还手?”
“……别打残了。”
“我心中有数。”
二人蒙面提刀,分头尾随而去。
……
……
皇宫。
赵都安进入宫中,先让钱可柔驾车回去,自己找到孙莲英询问。
得知女帝果然在开临时小朝会。
“薛神策借助你在神机营研究的火器,打了靖王一个措手不及,抢夺回了近两个县的地盘,以及一段运河河道。不过接下来想再扩大战果,不会那么容易。”
老司监手捧拂尘,将东线的战报说给他听。
末了道:“陛下一时半会,无法抽身,你有要事的话,我去请陛下出来。”
赵都安摆手:
“不用了。让她先忙,我只是进宫说下肃清案的后续尾巴,都写在折子里,替我转交给陛下就好。没什么要紧的。梨花堂的事告一段落,我接下来几天,要在武功殿住下。”
交待完这件事,他扭头直奔武功殿。
与海公公打过招呼后,赵都安将这具身躯丢给老海帮忙照看,自己神魂出窍,穿过宫墙,进入石壁。
……
临封,太仓府衙内。
躺在一座古色古香房间内的赵都安睁开眼睛。
感受着体内充盈的气机,与已经消化大半的“辟谷丹”,他揉了揉脸,自言自语:
“还是真正的肉身灵巧。”
也幸亏他进入了世间境,吐纳冥想状态下,身体只靠辟谷丹就能维持生存。
否则,光每天回来吃饭拉屎就是个烦心事。
推门走出,庭院内,正看到三道身影在切磋。
玉袖神官一身淡雅青色长裙,脸上蒙着面纱,坐在亭中,一枚飞剑却惊鸿般,在庭院中往来穿梭。
浪十八手持弯刀,披头散发,白瞳湿漉漉红衣的霁月与飞剑对抗。
薛神策虽带走了神机营,以及以唐进忠为首的部分供奉。
但余下的几个修行高手,却都留在太仓,辅助赵都安镇守西线。
只是对修行者而言,太过无聊,因此切磋修炼就成了日常。
“金简呢?”赵都安活动着身体问道。
玉袖睁开眼睛:“在补觉,你找她?”
不……让孩子睡吧,这时差也是难绷……或许地球现代社会才更适合她这种熬夜天赋选手……赵都安摇摇头:
“随口问问。宋进喜可否发回消息?”
浪十八收起弯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
“大人,今早刚送来的。”
从永嘉返回后,宋进喜略作休整,就再次带着影卫离开,前往淮水。
赵都安撕开信封看了眼,点了点头,嘴角上扬:
“很好,看来那边还算顺利,接下来等待即可。”
这时候,府衙前头,知府孙孝准激动地跑进来,看到他惊喜道:
“都督你出关了?正好,刚得到消息,东线大捷……”
老孙你不行啊,消息还没京城那边快……赵都安淡定点头:
“让我猜猜,薛神策用火器打了靖王个措手不及,大概拿下了两个县,以及一段运河。”
孙孝准震惊了,愣了一会才心悦诚服道:
“大人神机妙算!”
赵都安平静道:
“靖王吃了亏,肯定会向慕王徐敬瑭求援,接下来盯着赵师雄,看他动不动。给他点压力。”
“好。”孙孝准点头,而后担忧道:
“大人,赵师雄凭借永嘉河天险,只用一半兵力,就能守住地盘,一旦动了,只怕难以阻拦。”
赵都安瞥了老孙一眼,笑了笑:
“首先他要能动得了,等等看吧,还需要点时间,多则一个月,少则二十天,情况或许会发生变化。”
孙孝准眨巴眼睛,忽然试探:“大人派宋供奉出去,是做了安排吧?”
赵都安笑而不语,负手望向南方。
他没说的是,他派出去完成关键一步的,并不只有宋进喜这一股力量。
也不只有聂玉蓉一伙内应。
还有第三股,一直行走在江湖中,遵从他的命令,却已经逐渐被人忽略的力量。
“芸夕她们……应该也准备好行动了吧。”
……
……
淮安王府所在的地界,诸多大家族数百年里,将一座座园林连通起来,几乎成了不逊色于一座府城的繁华地界。
徐敬瑭占据淮水西线后,先于靖王手中,将这块肥沃的地盘抢在了手里。
就在徐敬瑭居住的“百世园林”以东,不远的另外一座独门独户的宅子中,前不久同样入住了一名身份“神秘”的少女。
午后,宅子侧门打开,一位脸蛋白皙的妙龄少女在丫鬟和护卫的簇拥下走出来。
她穿着华美的长裙,裙摆垂到脚跟,行走之间嫩黄色的绣花鞋若隐若现。
豆蔻年纪,一双眼儿明亮有神,眉宇间神采飞扬,气场不俗,惹人注目。
一眼望去,便是出身名门,且极受宠爱的大户子嗣。
赵珂儿方走出小门,试图上轿,便见一队披甲的士兵走了过来,跟在轿子旁。
赵珂儿洋溢笑容的脸上没了表情,冷眼盯着为首的武官:
“我说过,不要跟着我!”
武官面色冷峻,语气恭敬:
“我等奉二公子之命,护卫小姐周全。”
赵珂儿板着脸,讽刺道:“是护卫,还是监视?”
武官默不作声。
赵珂儿气恼地哼了声,知晓多说无用,依旧抬腿钻进轿子,轿夫扛起轿子,步履稳健朝夫子庙行去。
云浮叛军沉默跟在轿子左右,沿途百姓惊恐退避。
赵珂儿的身份很独特,乃是边军统帅赵师雄独女。
赵师雄晚婚,早年练武修行出了岔子,导致孕育子嗣极难,因此只有个独女,几乎宠到天上去。
云浮起兵后,赵师雄与公孙夫妻率兵赶往前线,为慕王开疆拓土。
赵珂儿则作为“质子”,始终在徐敬瑭视野中。
不过,为免与赵师雄生出间隙,赵珂儿虽为“质子”,但生活优越,受到的约束并不多。
直到前不久,慕王府二公子突然派兵,名为保护,实则加紧了对她的监控。
这令赵珂儿极为不满。
行了两条街,坐在轿内生闷气的少女忽然听见外头一阵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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