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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昭十五年,五月二十一,凌晨。
贾琮比往日早半时辰起身,他的床帐只微撩动,侧榻上的晴雯便已起身。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芷芍、五儿、英莲等人都进了房间,
每人都各自忙碌,或是端水、或是熨衣、或是梳洗,围着贾琮一通忙碌,场面比平时隆重不少。
堂屋里龄官带小丫鬟,早早摆好早食,贾琮用过之后,时间未到辰时,便身穿官服,精神抖擞,早早出了府门。
与此同时,宁荣街数里之外的大周宫城,奉天殿早朝依旧在辰时举行,只是这两日早朝,有些略显沉闷。
当庭奏报的臣子,似乎少了许多,上奏之事都是四平八稳,皆为例行公事。
完全没了前几日早朝,御史孙守正揭破舞弊大案,左都御史周显扬弹劾春闱属官行为不轨,这等哄动朝堂的尖锐话题。
其实,朝堂上像孙守正、周显扬这等刺头官员,并不乏其人,只要他们言之有物,嘉昭帝对这些官员,也都是颇有宽容。
不然皇帝每日早朝,都听官员扯淡例行公事,不仅没有什么意趣,而且还会遮蔽圣驾耳目。
但是,舞弊案主犯吴梁自尽,七十三名落榜举子联名上告,给了整个朝堂蒙上阴影。
将一桩原本声张科举正气、彰显朝廷威信的大案,打得七零八落,陷入不尴不尬的境地。
嘉昭帝一贯谋略深沉,乾纲独断,是极重权柄的君王,如此影响深远的科举舞弊案,竟然失去他的掌控,心情自然变得极差。
自从数日之前,出现那份举子联名举告述状,至今有二十一位春闱官员,涉及贪弊受贿之罪,入狱羁押。
更有二十几名春闱官员,经过大理寺审问,虽然最终全身而退,但都留下笔录供词,仕途因此蒙上阴影。
整件事平息之后,这些官员都会受吏部考绩权衡,等待他们的轻者斥责、重则降职、调任、罢免、落罪。
原本只是一起科举舞弊案,主犯不过是徐亮雄和吴梁二人,牵扯十一名贡士举子,已算是牵连甚广。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只是开始,春闱舞弊案几经变故,最终竟然牵扯四十多名官员,嘉昭帝登基临朝十五年,未曾有过之大事。
因此,这两日早朝,嘉昭帝脸色阴沉恐怖,似乎能凝结出寒冰,每一位早朝官员都心知肚明,皇帝的心情有多糟糕。
所以,即便是最喜欢出风头、最热衷当庭直谏的臣子,在这个关口都非常聪明的做起锯嘴葫芦。
以免妄逞口舌之利,惹得圣上厌烦,成了宣泄怒火的出气筒,必定要死得很难看……
……
一场早朝在平静无波中进行,各官员上奏话题,四平八稳,歌舞升平,充斥着怪怪的小心翼翼的味道。
原本早朝都是巳时末结束,但嘉昭帝提前半个时辰,就起身喊了退朝,透着让满朝文武赶紧滚蛋的不耐烦。
等到上朝官员退出奉天殿,并走出午门之时,看到午门已有大批禁军精锐列队,密密麻麻,气势嚣悍,人数有过千之众。
时间过去没多久,皇帝的銮驾在前呼后拥之下,浩浩荡荡出了午门。
伴驾之人只有忠靖侯史鼎、兵部尚书顾延魁、内侍总管郭霖等寥寥几人。
皇帝銮驾在一众官员注视之下,被千余禁军簇拥,向着城东宏德门而去。
所有官员都心生恐惧疑虑,相互窃窃私语,不知为何出现这等场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上朝官员人群之中,即便是皇子之亲的赵王和宁王,也不清楚圣驾突然出宫,意欲何往。
赵王李重瑁望着远去的銮驾,还有陪驾的史鼎和顾延魁等人,再联想最近听说的一些传闻,似乎猜到了皇帝出宫所为何事。
即便他心中不能完全肯定,内心已生出愤怒和怨怼,同时还有一种深深的忧惧,隐约感到某种东西日益离自己远去……
一旁宁王也望着远去的銮驾,问道:“皇兄,父皇已有一年没出宫,怎么突然摆出銮驾,皇兄可知是什么要紧事?”
赵王脸色淡漠,说道:“圣驾之事,我怎么会知道,不过看銮驾行进的方向,似乎往东城而去。”
……
神京,城东郊外,工部火器工坊。
辰时之后,五军营便调集大队人马,在城东宏德门至火器工坊沿途,来回巡弋警戒,将可能存在的风险提前消除。
驻守火器工坊的五百禁军精锐,今日也都衣甲鲜亮,精神抖擞,严密戒备工坊附近动静。
等到巳时将至,宏德门外便出现皇帝銮驾,一千精锐禁军严密拱卫,浩浩荡荡直往火器工坊而来。
等到銮驾到达工坊,除了皇帝数十名贴身侍卫,兵部尚书顾延魁、忠靖侯史鼎、内侍总管郭霖等人,其他人马全部停驻工坊外围。
整个火器工坊外围五十步外,被数千禁军和五军营精锐,团团包围围,犹如铁桶一般。
不一会儿工坊内部,不时传出火器射击的声音,工坊外围的兵马微微有些骚动。
但马上有皇帝侍卫出来传信,下令各军原地驻防待命,等待圣驾回宫,驻守的兵马才平息了骚动。
此时,火器工坊的射击场上,两支改进式鲁密铳,两支崭新的新式后膛枪,同时对着五十步外的木靶射击。
负责射击改进式鲁密铳,是五军营两名火枪兵,装填火药、放置弹丸、火条压实、开枪射击,动作流畅娴熟,一气呵成。
这两名火枪兵,是忠靖侯精选的神机营好手,两把改进式鲁密铳,在他们手里发挥出最迅捷射击速率,想来已很少人能超过他们。
但是负责操控后膛枪的枪手,只是工坊中两名熟悉枪械的工匠。
这两名工匠因负责后膛枪营造,所以熟悉后膛枪操控射击,虽然动作也算娴熟,但比起两名五军营火枪手,还是逊色不少。
但即便枪手的娴熟度存在差异,两种火枪的射击效果,还是出现巨大反差。
两名射击鲁密铳的火枪兵,虽然射击动作极其娴熟,但是比起后膛枪的射击方式,射击速度依旧差了一大截。
改进型鲁密铳只是射击到第四发,工匠手中后膛枪已射击完十发枪弹。
这还是后膛枪的枪手,只是两个熟悉火枪的工匠,如果换成技艺精湛的火枪兵,射击速度必定还会提高。
观看火枪演练的兵部尚书顾延魁、忠靖侯史鼎都是精通军伍之人,哪里还看不出两种火枪之间巨大的差异。
后膛枪装弹射击方式,对他们来说如同天外之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贾琮,眼神之中不单是佩服,甚至流露惊骇之色。
他们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的少年到底长得什么心肠,哪里来的这些恍非尘世的奇思妙想……
这两种火枪,不需要对比其他威力,单两者之间如此悬殊的射击速度,改进式鲁密铳在后膛枪面前,无异于没用的烧火棍。
等到改进式鲁密铳也射完十弹,经过射靶统计,两种火枪的中靶律基本持平,两把后膛枪还各有一二发优胜。
射击改进式鲁密铳的火枪兵,是忠靖侯史鼎从军中挑选的精锐,他们的技艺专精,两名工坊工匠难以比拟。
现场观看演练之人,不要说顾延魁和史鼎这种方家,即便嘉昭帝也能看出,后膛枪的精准度稳居鲁密铳之上。
贾琮又命人将木靶移到八十步距离,之所以没有移到百步开外,是因到了百步距离,鲁密铳盲射和瞄准已无区别……
紧接着两种火枪又是各自十弹射击,相互之间的射击速度,也愈发拉开差距,显得更加悬殊。
因为,鲁密铳连发十几枪,其中一只鲁密铳因枪管过热,为了防止炸膛已停止射击,等到冷却之后继续射击。
而后膛枪的纸包子弹和撞针击发模式,使枪管过热对连续射击,几乎没有太大影响……
等到两种火枪十弹射击完毕,后膛枪各有半数以上中靶,改进式鲁密铳分别只有二、三发中靶。
鉴于火枪兵和火枪工匠之间,在射击技艺上的悬殊差距。
在场所有人都能明白,后膛枪不管是威力和精度,还是枪械超控易度,都和改进型鲁密铳难以同日而语。
……
等到火枪演练结束,兵部尚书顾延魁神情激动。
上前奏道:“启禀圣上,威远伯新研制后膛火枪,巧夺天工,威力巨大,实乃国之神器!
改进式鲁密铳与之相比,粗陋之处,难以匹敌。
眼下九边、海疆、滇地皆有风波鼓荡,整备强军,四海靖平之根基。
臣以为要大批营造后膛枪,替换各军改进式鲁密铳,使其能尽快成军显威!”
忠靖侯史鼎还沉浸在后膛枪演练的震撼中,他看着一旁的贾琮,心潮翻涌不息,他已记不清这几年时间,贾琮已做出多少让他惊异之事。
他心中甚至生出遗憾和嫉妒,荣国贾家本已成百足之虫,竟莫名其妙养出贾琮这种奇才,当真是福泽通天。
圣上登基以来,胸藏四海,雄心勃勃,贾琮首倡火器之功,对于圣上而言,壮志可酬,如虎添翼。
此次,贾琮又研制出后膛枪这等奇妙犀利火器,必定会愈发得圣上倚重。
他才这等年纪,官爵贵重,功勋不断,难以限量……
史鼎想到史家到他这一辈,长兄原是卓绝之才,可惜英年早逝,二兄史鼐才能平庸,守成都显艰难。
虽然自己靠着从龙之功,使史家得一门双侯荣耀,但是风光在前,却已显乏力。
自己和二兄史鼐的子嗣,皆才略平庸之辈,再过一二十年,史家权势气数回落,已经难以避免。
史鼎看了眼风华卓绝的贾琮,心中不禁生出炙热。
想到夫人最近去贾家走动,说湘云这丫头乐不思蜀,如今在贾府住的得意,琮哥儿日常对她颇为迁就宠爱,两人情谊甚笃。
史鼎想到这些,心中有些遗憾,自己姑妈的心思,他也是很清楚的,只是琮哥儿守孝三年,当真什么好事都耽搁了……
……
嘉昭帝看过后膛枪演练,对其新颖的击发模式,强大的火力和精度,心中赞叹不已。
这几日因舞弊案跌宕起伏,牵连难测,积下满腔烦闷愤怒,似乎都暂时烟消云散,听了顾延魁谏言,心情更是舒畅。
说道:“后膛枪营造之事,贾琮已经上奏方略,朕会让相关司衙,全力襄助此事。”
一旁的史鼎奏道:“启禀圣上,后膛火枪营造巧妙,威力惊人,实乃军国重器。
当初改进式鲁密铳在辽东战场显威,以至于被叵测之徒觊觎,辽东军中火器失窃,最终引发江南火枪私造之祸。
此等军国神器,一旦落于宵小之手,后果难以设想,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臣以为后膛枪营造和列装之事,必得重之慎之,以防不测之事。”
嘉昭帝听了史鼎之言,脸色也变得郑重,说道:“史爱卿之言,防患未然,谨慎老道之谋,。
凡是参与后膛枪营造襄助司衙,朕会让内衙清查筛选,必用最忠诚之人参与任事。
对于觊觎奸邪之举,必要杀一儆百,宁枉勿纵,绝不姑息!”
贾琮听了这话,心中不禁一跳,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嘉昭帝停下话头,贾琮微说道:“贾爱卿,朕会给火器工坊再加派五百精锐禁军,加强内外守卫。
后膛枪营造之事,由你全权协调主事,首批后膛枪未圣旨列装前,不得有一支后膛枪离开工坊重地,重之谨之!”
贾琮脸色郑重,回道:“臣谨遵圣旨!”
嘉昭帝说完前话,脸色微微缓和,说道:“贾卿才略卓绝,任事得力,再次营造军国重器,朕心甚慰,其功宜彰。
加授从四品信武将军,赐赠黄金千两、供酒十方,贡缎二十匹,等你进士及第之后,朕会另加封重用。”
贾琮连忙拜倒谢恩,一旁的顾延魁和史鼎,各自都有些动容。
上回贾琮在金陵侦破卫军大案,已被嘉昭帝晋升武散职从四品宣武将军。
如今还未过一年,被圣上再次简拔,跳过显武将军序列,直接加授从四品信武将军。
十五岁少年,武散职已到从四品巅峰,放眼整个大周,除了皇室贵胄,特加恩勋之外,也很难再找出第二人。
等到殿试皇榜昭告,贾琮进士及第之后,不再为大周官制所限。
以圣上对他的倚重,沉寂数年的正五品实衔,多半是要晋升的……
……
宁荣街,伯爵府。
火器工坊演练之事完毕,贾琮和顾延魁、史鼎等人恭送嘉昭帝回宫,自己便返回伯爵府。
等到未时将近,乾阳宫六品值守袁竞,带着宫中仪仗上门宣诏,宣读加封圣旨。
同行的还有两辆内务府大车,装满皇帝赏赐的黄金、御酒、贡缎等物。
贾琮送走袁竞之后,整个东府上下喜气洋洋,早有人去了西府报喜。
府上姊妹知道消息,都到贾琮院里道喜。
迎春安排婆子丫鬟,将贾琮从四品信武将军的印符、麒麟赐服、玉带、官靴等物,都搬到堂屋摆放。
因为堂屋地方有限,只能摆一部分赐金、几方御酒、堆叠的贡缎。
按迎春的话说,这些东西是自己兄弟挣来的荣耀,要在堂屋里摆上几天,招福纳吉一番才好入库。
姊妹们都是笑意盈盈,对堂屋里琳琅满目的赐品,来回把玩看个稀罕。
黛玉对贾琮笑道:“三哥哥,这才不到一年时间,你升官发财未免太勤快了些,别人见了都要妒忌了。”
贾琮听了微微一笑,想到方才在火器工坊,嘉昭帝和史鼎的对话,心中生出一丝凝重。
说道:“我倒是升官发财,只怕别人多半要遭难了……”
黛玉听了神情迷惑,问道:“三哥哥这是什么话,你升官这等好事,怎么还能妨害别人遭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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