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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葫芦递到殷听雪面前,她嘴角微微翘起,脸颊上还有泪痕,晶莹得跟葫芦上的糖滴如出一辙。
这愈发衬得那人罪恶,不过没事,少女不在意了,她伸手要接过那糖葫芦,却见嗖的一声,那人收了回去。
“不喜欢你了,继续跟我气。”
陈易把那糖葫芦收在怀里。
“那就是最喜欢。”
“那…最喜欢你了。”
他又把糖葫芦递过来。
“那就真的是最喜欢。”
“怎么横竖你都是赢?”陈易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因为你真的喜欢我呀……”
大庭广众下,殷听雪有点羞怯,声音压得低低的,杏眼却直直看他。
陈易忍不住一笑,道:“算了算了,喜欢你好了。”
他偏偏要摆出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神色,以表现他并没有那么喜欢似的……老圣女是看明白了,心情舒缓,吐出一口气。
年纪大了,愈发喜欢看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看些美好的东西,接着就瞧见那两人坐到一边,你一个我一个地分着糖葫芦。
一串糖葫芦一共七颗,陈易跟殷听雪一人一颗轮着吃,来来回回,一个说你那颗更好吃点,一个又说才不是,你那颗才甜一点。
最后,二人竟为了最后一颗糖葫芦在那石头剪刀布。
老妪腻得要死。
祷告祷早了,怎不请道天雷呢?
不消多时,糖葫芦都分完了,陈易拍拍裤腿起身,都不用回头,殷听雪便顺理成章地给他牵手。
跟这小狐狸闹过一通,二人反而比先前更如胶似漆了,以致于陈易兀然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计较了些,竟忌惮她暗地里拿捏自己。
殷听雪听到什么小声道:“哪有啊,根本没有啊,我只是想让你更疼我些而已。”
这话说得很软,陈易也顺着话道:“真是这样?”
“嗯,我又不是惟郢姐。”殷听雪道。
陈易步履不停,听她提起殷惟郢,脑海里便不由拂过白衣女冠的娇美身子,平直的肩膀,软嫩的腋窝,细腻肌肉的走向延伸到恰到好处的轮廓,一切都美得无可指摘,陈易忽觉可惜,殷惟郢眼下竟不在身旁。
如此说来,那就都是大殷的错了。
“你肯定是学了你惟郢姐,她太坏了,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陈易冷声道。
殷听雪明白陈易的潜台词,眼下就暂时不为惟郢姐说话了。
陈易默默把又一账算到殷惟郢头上,恨不得白衣女冠突然折跃到自己面前,来场从床头到床尾的彻底清算。
只可惜太华山还是太远,再见亦不知何时……
陈易轻叹一气,莫名颓唐下来,转过拐角,兀地想到等会要去见安南王妃,顷刻精神抖擞。
少女牵着他手,听着这人思绪变来变去,努力控制住嘴角。
可惜眼下刚刚和好,不能笑他呢…….
………….
………….
“找到行踪了!依案山公之计,我们放长线钓大鱼,他们很警觉,远远看见有人靠过去就走了,但还是在盐铺里露出了马脚。”
“原来那个院子已经没人,只留下了一点痕迹,我们排除了好几处都还没找到,他们在不断变位置。”
“他们肯定要接头,可能扮成白莲教人,也可能扮成我们的人,但他们做得不高明,我们划定了几处他们的接头地。”
一连数日没日没夜的搜查,苏鸿涛终于得到了该有的回报,他抬起笔画住地图,道:“继续查,继续搜,他们就在这圈子里,我有预感,两三天就能搜到了,韩修越来越急了,他昨日真去了案牍库。”
说话间,苏鸿涛手背上滑落一滴汗水。
不只是韩修越来越急,他也越来越急了。
昨日有白莲教人转递一封信件,言辞之激烈,就差指着鼻子大骂他苏鸿涛有娘生没娘养,并在信中严令他三日内筹备好船只,否则城内数千白莲教人将一并起事。
倘若当真如此,到时再如何想掩盖隐瞒,都成空谈,还谈什么保住身后名,夏水苏氏只剩男皆死、女为婢一个下场。
当务之急是要把韩修拉下马来,若非喜鹊阁亦在城中,苏鸿涛早就想领兵闯入韩府上杀个一干二净。
快些…再快些……
圈子越来越小了,他们不可能每一次都赌赢,都能晃过搜索的官兵,
苏鸿涛垂眸凝望着案上地图,觉察到一个此前忽略的地方,眉头忽地一挑,冷笑道:
“好啊,原来是在这里!”
………
武昌城的某处酒楼外,忽听一声“杀”字大起。
这一声极其突兀,惊得整条街巷都为之一停。
这二楼厅内,邓楷文朝窗棂探头一看,惊见街上人群急促散去,黑压压的持枪甲士从各个巷子包围了过来,把他们藏身的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杀!”
冷冽的喊杀声再起,很快就化作咆哮的奔流,将街巷淹没。
簌地就见甲士们冲撞而去,沿街有来不及避让的行人,毫不犹豫地劈刀砍杀,把拦路者撞翻在地。
嗖!
一根箭矢破空而来,擦着邓楷文的面颊钉入墙面,他往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这里被包围了!”
厅内众人纷纷一滞,下一刻,手已不约如同抄起各自刀兵,急促的气息搅得空气燥热紊乱。
“我看是这小子把我们卖了!”
大难不死的魏温被猛地一推,跌倒在地。
姜阳粟提刀上前,想一刀把他给斩了。
“如果不是他暴露了行踪,我们又怎会这样躲来躲去。”
“别、别、别…我没出卖,是那秃驴、是那秃驴……”魏温把身子蜷缩在角落里,模样瞧上去胆战心惊,眼睛病态地瞪大。
无人知道他在狱中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只知这素来灵巧计多的汉子,自回来以后便神经质了许多。
邓楷文面容低沉,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不是没想过魏温只是诱饵,但从来“义”字当头,都不想轻易见他任人宰割。
加上苏鸿涛搜索捉紧,搜到那处也是迟早都事,所以他们为此做了许多准备,终于确认安全后,便把人给救了回来。
可这只是一时的安全。
自那时余勇负伤而入,还有韩修轻而易举的会面,他就想到了这一遭,一路上多少艰险,几次九死一生,他们许多次都赌对……
他长长叹了口气,千言万语,都化入此声叹息里。
酒楼已被堵得水泄不通,众人当即立断要各自破窗而逃,几道身形率先冲出,飞奔屋檐,或纵跳奔跃,或攀或爬,如矫兔飞鹰,脚下屋瓦激颤,然而迎面而来,却是漫天箭雨。
“放箭!”
扇面的弩箭遮蔽住了视野,遮蔽住了天空,遮蔽住义士们愈发紧缩的瞳孔,刀兵狂舞,斩拨飞箭,但弩失一拨接着一拨,一轮接着一轮,像是要把他们压入地面。
半空中泼洒鲜血,两位义士浑身是箭,仰面往地上坠落,紧接着乱刀挥去,尸身被当街砍碎。
余下的义士跌跌撞撞逃回酒楼,却仍不幸中箭,身子如同一张勉强撑起的破鼓。
窗外,屋檐上已插满密密麻麻的箭簇。
“没、没地方逃了!”
脚底板上的寒意逆流而上,直直贯彻众人心肺,又似有千钧重担压在肩头,一张张脸孔纷纷发白。
凝重的气息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而甲兵们的脚步声已嗒嗒逼近。
“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杀出去,杀出一条活路!”
忽有一声大喝,姜阳粟倏然拔刀,推门而出,一声大喝后便冲杀向挤进酒楼的甲士。
“杀!”
姜阳粟刹时煮沸热血,邓楷文这把老骨头里似是爆发出一股生力,朝左右大喊道:
“杀条活路!”
霎时之间,余下的义士紧随其后,朝着那具漆黑浪潮扑杀过去。
刀光剑影顷刻而起,十几道身形如同奔马般凿入阵中,最前面的甲士预想不及,勉强抵挡后阵型便土崩瓦解。
朴刀扫过枪阵,姜阳粟迎头劈杀甲士,盾牌连着铠甲在巨力下崩碎,忽有一甲士从侧面包围过来,邓楷文的铜戟已如毒龙般钻入其甲片接缝,戟尖穿透皮肉时发出一声脆响,人便瞬间倒地毙命。
“杀出去!”
老者的吼声之后,随之而来是几道长啸,义士们大喝杀敌,搏命厮杀,震得地动山摇,鲜血飞溅喷涌,地面汇成溪流蜿蜒。
五湖四海,一路数千里日月,谁不是抱着满腔热血南下,只为除奸去害?!
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到处都是鲜血横流。
集体爆发而出的求生意志让形势变化,竟有渐渐压倒甲士们的迹象。
嗖。
忽有阵不同寻常的阴风掠过屋檐。
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一个僧人的身影缓缓而来,背影伛偻,朴素的衣着跟乞讨的苦行僧并无多少分别,然而,沿路的甲士却纷纷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
远处酒楼喊杀声震天,鲜血已顺着地缝弥漫出来。
他双手合十,念了句“南无阿弥陀佛”。
下一刹那,身形似被骤然抹去般,消失在原地。
阴风袭入酒楼中。
奋力搏杀的姜阳粟大喝一声,朴刀把一甲士的骨头生生压碎,正欲抬手再斩,忽地一根箭矢飞了过来。
自脊背处兴起一寒,他打了个激灵,一时没了反应,哗地箭矢穿碎喉咙,正插脖颈上,望得人触目惊心,姜阳粟喉咙里涌出甜血,往地上跪倒下去。
阴风仍在袭过。
邓楷文蓦然惊觉到什么,几乎盲视野地朝身后一刺,枪尖落在空处感触袭来,又被突地一拍,似乎有什么正贴着枪杆而来。
眼前倏地闪过一袭僧袍,那枯槁的僧人面容定格了一瞬,邓楷文刹那间亡魂大冒,提枪意要格在身前,可胸前却先袭来巨力。
砰!
胸口出现了一处肉眼可见的狰狞大坑,五脏六腑都被磅礴的内力震得粉碎。
邓楷文双目灰败下来,喃喃道:“出不去了。”
噗。
他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黑血,仰面栽倒下来,寂远径直越过他的身躯,朝着酒楼内连绵不绝的厮杀而去。
那僧人的身形在酒馆里翻飞,僧袍卷起暗灰色的风浪。
一位手持双锤的武夫奋力下砸,几声咆哮,迎着数杆长枪拼杀,不顾身上的窟窿鲜血横流,他杀得忘我,却蓦然身形一滞,喉头一甜,不知何时背上多出一个掌印。随后,噗地一声,喉咙被枪尖穿过,他仰头栽倒。
青面武夫在堂间以一敌十,出招愈来愈快,眨眼间已与十几人对攻数百招,双臂曲直变化,浓烈的求生意志携着杀气汹涌而出,倾泻在一招一式之中,却在那袈裟闪过之后,戛然而止。
一位剑客高高跃起,剑舞如龙,光影乍寒四面墙壁,使劲浑身解数,却一招不慎,肋下失防,一掌拂过,随后又被一根大锤横扫砸翻在地,甲士们一拥而上,人如一朵血花般模糊开来……
甲士们踏过他的尸首,逼了上去。
兵败如山倒。
酒楼里,杀声震天,愈来愈大。
………
整座酒楼似是死了般,僵立在静谧中。
兵器的砍杀声已偃旗息鼓,酒楼里满地都是一派血淋淋的景象。
满目疮痍,地面上散乱着刀枪剑戟,断肢横流,死人的头颅无声凝望天花板,血红色抹满了数面墙壁。
寂远眉目慈悲地跨过满地血水,僧袍飘飘,仿佛一切都与这高僧无关,他双掌合十,口中诵着往生咒,超度亡灵。
鲜血横流,不知谁跟谁的混在了一起,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无论是官兵,还是义士,尸身倒伏在酒楼各处,死前面目仍在,却没了半点生息,寂远缓缓走过,他的眼角余光,就见那持朴刀的义士仍死不瞑目。
高僧正欲为其超度,
忽见那姜阳粟倏然撑起,脖上还插着那支箭矢,朴刀胡乱挥舞,竟还想再拼力杀敌………
只是掌风拂过,姜阳粟被拦腰分成两半,倒在地上,往前用力爬了两寸,彻底没了气息。
高僧的面容浸满鲜血,脚下亦是血泊,嘴角慢慢咧了开来,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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